信仰的感性之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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祈禱中有一種很特殊的禱告法,吾人可稱之為:「單純的祈禱」〈Prayerof
Simplicity 〉。這是一種極簡單的禱告方式,它既不需冗長的經文,更無固定的形式,只要口中「唸唸有詞直呼主名」即可。如「阿爸,父呀!」「萬福瑪利亞」,「耶穌、聖母、若瑟,可憐我吧。」這類短句,一再而,再而三地反複唸誦,直到內心體認天父在聽、聖母在旁為止。
這種單純的禱告法,中國佛教徒早已行之有年。據說當年佛教淨土宗,感到佛教中許多哲理既深且玄,非一般民眾所能接受,於是對芸芸眾生提供了一種最簡易的唸經法:「一呼佛名一念回向」,只要口唸「南無阿彌陀佛」,即能進入安樂淨土。
這種單純的方法,其實在西方亦早已實行。遠在中古時代,靈修大師鮑舒哀主教〈Bosuet〉,對這種單純的祈禱,曾作過以下註釋:「我們必須以更直接了當及愛慕之心來接近天父及耶穌基督;為了達到這個目的,我們必須漸漸地脫離理性的推理方式,使我們的心靈變得更單純,注意力更集中……推理式的默想或默觀〈Meditation〉,對靈修有時也有幫助,但到最後,我們還必須用更純潔、更直接的祈禱來接近上主。這種直接的祈禱就是Oratio
Simplicitatis單純的祈禱。話不必多,思想更不必多,只要重複口誦簡單的字句,口之所唸心之所思,我們就與天主在一起了……」
單純的祈禱,其實就是一種「直覺式」的禱告,它不需要經過大腦的推理認知,就直接設法與天主接近,用心去感覺天父就在眼前。因此一句極簡單的呼聲:「我們的天父!」或一聲:「聖母瑪利亞」,若用心唸、真誠地唸,就能使我們感覺天父及聖母就在心中。當然,千百遍萬福瑪利亞,像小和尚唸南無阿彌陀佛,同樣地會產生有口無心、注意力不集中的弊病。但這又有什麼關係?嬰兒開始發音時,叫媽、媽、媽,或巴、巴、巴,雖然不知其所云,那個父母聽在耳中而不高興的!
上學期,為了心理輔導之需要,我開始研究「超越默觀法」TranscendentalMeditation。這種默觀法簡稱TM,它能使人漸漸地遠離煩雜的外在世界,進入寧靜的、無意識的內在世界。我們的思想之所以無法集中,因為我們有太多的「雜念」在干擾著我們的意識。這些外在意識像海上的波濤,不斷地打擊著我們,使我們無法集中注意力。TM強調我們每個人的內心,應該像海底一樣既寧靜又平安才對。如何實現這個像海底般的寧靜世界,這才是TM的首要任務。
TM的方法其實很簡單,一方面它訓練我們擺脫雜亂的外在世界,一方面它叫我們利用一種「單一的思想」Single
thought,漸漸地進入內在的無意識狀態。單一的思想由於太單調,很容易令人「入睡」,為了不使在TM中沉睡,印度大師們早就發明了一種Mantra。這是一種「有聲無義」的聲句,當你在師父指導之下,在超越默觀中口唸這種毫無意義的「聲句」時,你就不會昏昏入睡了。
我不想在這裡介紹TM,我之所以提起,因為那種有聲無義的聲句,既然能幫助人思想專一而不至沉睡,那麼在我們「一呼主名」的單純祈禱中,也可能有所作用。只是我們的短句不是毫無意義的,它不只是一種聲音,它有極豐富的意義在。今若有聲無義的聲句,尚能幫助我們思想集中,進入深層的內心世界,那麼意義富饒的短句不是更能令人專心一致嗎?不是更使我們接近天父嗎?
我自己的經驗,好像證實了這一點。
我每天默想祈禱,少說也有五十多年的歷史。修院訓練那段時期,一則天天摸黑起床、摸黑上教堂;一則默想題材都是一些推理式的思考方式,腦袋裡轉了一個空洞的大圈,就根本無法落地生根,因此那些年的默想幾乎繳了白卷。後來做了神父,早已對默想祈禱不發生多大興趣,一進堂好像就急著上祭台做彌撒,連每天默想的習慣都丟失了。
十年前在某次退省中,我曾痛定思痛,花了一點工夫,專門思考每天默想的大事:默想究竟有沒有益處?若然,又當如何做默想?對於第一個問題,好像不應該懷疑,因為所有神學家及靈修學者都如此肯定,幾乎沒有令人疑惑的餘地。因此問題產生在如何做好默想了。我已說過,那種推理式的默想方式,既不能引起我的興趣,因此我只有自求多福另覓途徑了。
我當時好像做了下面幾個原則性的決定:第一,十幾廿分鐘的「長」默想既已成績蕩然,毫無效果可言,那我為何不把它分段來應付呢?若每次只花它三、四分鐘,一天幾次加起來,不也就是十幾廿分鐘了嗎?第二,「推論式」的方式既不會我的胃口,我憑什麼理由可以不用直接的、簡捷的默想方式呢?我若不會做默想,我為何不求基督及聖母幫助我呢?反正最多也不過三、四分鐘,時間應該過得很快,不會產生什麼厭倦的後遺症的。
記得那段時期,一進堂跪下,我就喃喃地向耶穌說:「請幫我做個好神父吧!」我一而再、再而三地重複那句話,心理一片空白,沒有任何其它思念。三、四分鐘的時間,幾乎都在那句簡單的禱聲中度過。這樣重複了好幾個星期,甚至好幾月,內心好像慢慢地產生了一種感覺,覺得自己好像「真的」想做一個好神父。但那種感覺畢竟相當空泛膚淺,因為究竟怎樣做一個好神父,那時還毫無頭緒,更不必說什麼實踐了!
「請幫我做個好神父吧」,那句話有時當然也會改變;有時心血來潮,竟異想天開,希望多多愛人,於是口裡會不斷地重複:「主呀,讓我做你愛的使者,把愛帶到人間吧。」或「請讓我快樂,也讓人家快樂!」不管什麼短句,我就是不厭其煩地來回重複,一直到內心獲得某些「靈感」為止。我這裡所說的靈感,其實應該說是一種「體認」,內心深處開始感覺那句話有多意義、有多真實。「請幫我做個好神父」說得多了,我真的開始感覺自己一無是處無能為力,若沒有天父的「幫助」,我無法做一個好神父。這樣一想,那種依持之心竟油然而生,深覺耶穌就在我身邊,拉著我的手,一步步地教我如何去做一個好人。
若那天重複的句子是「主呀,讓我做你愛的使者吧!」或「讓我快樂,也讓人家快樂」說得多了,內心也真會開始感覺,好像上主「真有意」要讓我把天上的愛撒到人間去似的。於是那天做人,好像特別有股「莫名」的愛心,見人總先微笑,說人家如何好,如何能幹、或如何可愛!而且如此讚美人家,往往內心一點也不感覺虛偽,認為人家真好、真能幹、真可愛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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