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说这话,因为我自己心里明白,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位过来人!记得民国四十六年,我以一穷书生赴美就读,口袋里只有八十美元,还不够一个月的生活费!幸好校方慈心大动,提供了一个奖学金,否则我只好留宿街头了。那时美国打工很容易,外国学生没有一个不在外面找工作的,我当然也不例外。但我毕竟是一位堂堂的神父,因此洗碗扫地搬菜等杂工没有尝试过,但那座教堂需要任何临时工,我必最先报到,目的只是为了赚「外快」,至於服务、奉献、牺牲等神职人员应有的精神,那只好等到来日再说了!
但临时工毕竟不多,而且酬劳也有限,於是脑筋一动,认为教书最好的「生财」之道,因为那时芝加哥各校教师的待遇都是一流的。於是东写信西拜托,信口雌黄,说自己能教拉丁语、法语、哲学、心理学,当然还有宗教学。信发出後日夜焦急等待。终於皇天不负有心人,某座高级中学需要一位拉丁语教师,叫我赴校面谈。校长见我仪表谈吐都不错,於是答应先试用一年:一周叁天每天叁堂课,并说明每天以叁十叁美元作酬劳,一年後若成绩良可改聘专任。离办公室後我屈指一算,每天叁十叁元,一周就有九十九元,一月就等於四百元,一年不是五千美金了吗?终於出头了!终於有钱了!於是计划先购一辆中古车,再添几件像样的西装,买一双高级皮鞋,订一台电视机。苦了多年,应该享受了吧!
老实说,那时满脑袋都是钱,都是物质,做神父好像只挂个名,以前学的一点宗教信仰早已抛诸九宵云外,悲哉哀哉。我当年教书的确很卖力,一年内没有一次缺课,而且功课也准备得很好,讲台上头头是道,颇能吸住学生们的注意力。翌年果然升为专任教授,明定年薪一万二千,校方更提供一栋二房一厅的小套房,还有停车厢,乖乖,不但财源源滚滚,而且竟做起寓公来了。至於做神父干吗?灵魂还能获救吗?这等「芝麻」小事那有心思去管它!
不久入藉美国拿到护照,於是寒暑假年年出国旅行,欧洲去过七次、南美中美二次、东欧一次,环球四次,前後到过一百多国家,真所谓年年周游列国乐而忘返,但宗教信仰不是开始崩溃,就是完全把它当作垃圾……
我做神父尚且能如此堕落,一般平信徒又当如何!他们受世俗的诱惑可能比我更大,男女交往的机会比我更多,赚钱的压力比我更重:我尚且如此把宗教不当一回事,你又如何希望他们活於信仰、忠於信仰?
但我最後还是醒悟了,那是民国六十一年的事,在纸醉金迷中足足沈沦了十有六年! 可能是物极必反, 可能是受不了良心的责备,但更可能是天父的殊恩:无论如何,六十一年某次正在高速公路上试新车时,忽然感到一阵前途茫茫,有一种声音好像在那里呐喊:
「若如此,干嘛要做神父!」「当年你父亲要把你留在家里继任他的事业,你口口声声要传教救灵做神父。如今既然如此,那又何必当初!」「这样下去你还有得救的希望吗?」
自从那次开车回校後,那种呐喊声始终不断,而且有愈喊愈响的趋势。那年夏天不想出国畅游,反而到芝城郊外的一座隐修院关了一个月。每天独自在园中散步,整天思考的就是上面那些人生的终极问题。我不想再这样下去,我要杀出一条出路,我要救自己的灵魂!
离开隐修院,正有一位辅大教授过境,既是同乡又是同学,他是神父,只比我晚一年。我就留他在校内住了一周。我们每天所谈的问题就是上面的那些大事。他建议我到辅大工作,一边教外文一边可以替于校长做秘书。我因为已与校方签了一年的约,决定六十二年夏天离美返台,死心塌地的在台湾渡其馀生。其实那时我还不到五十岁。